求人之水(7)
7。
秋天好像到了,早上出门上班时,已经可以

受到微微的凉意。
尤其是这个礼拜天的清晨,准备骑单车赴约时,觉得天气很凉,
赶紧又回家披了件薄外套再出门。
没想到一看见她,她竟然又是只穿牛仔

加短T恤。
『喂。』我说,『请你尊重一下现在的天气吧。』
她只是一直笑,没回答我,转⾝便往前骑。
我赶紧跟上,跟她并排骑车。
这次的路线和第一次跟她相约骑单车时一样,沿着安平堤顶,
骑到盐⽔溪出海口。
到了尽头,我们依旧并肩坐在堤顶上,吹吹风,看看海。
在现在的天⾊下,海天几乎一⾊。
我突然想到她的⾐衫单薄,便脫掉外套,想让她披上。
但随即又想起,外套一定満是我的汗臭味,只得作罢。
然后再悄悄穿上外套。
“谢谢。”她发现了,笑了笑。
我倒是有点尴尬。
『我应该快找到他了。』我试着找话题。
“哦?”她微微一愣“真的吗?”
『应该吧。』我说。
“辛苦你了。”她站起⾝“吃蛋饼吧。”
『嗯。』我也站起⾝。
只剩下15家还没确定,如果没意外,我想应该快找到了。
隔天上班时,我依旧在午休时间去堵别家公司的工程师。
『不好意思。』我向他展示挂在

前的名牌,『我是南科的工程师,
不是推销员。我想拜託你一件事。』
“什么事?”他问。
我开始讲起我和她认识的过程,这故事我已经讲了20遍,

的很。
“你是说,那女孩以为你是她在Bluewvae认识的蔡姓工程师?”
我才讲了两分钟,他便打断我,语气似乎很惊讶。
『是的。』我说,『因为她只知道他姓蔡、在南科当工程师。而我刚好
也符合这两个条件。于是…』
“等等。”他很

动,又打断我“我也符合啊。”
『是吗?』我吃了一惊。
我仔细打量眼前的他,年纪应该是30岁以下,⾝形和我差不多。
他没戴眼镜,五官称不上帅,但斯斯文文,长相算清秀。
『你认识韩英雅吗?』我问。
“我认识啊!”他情急之下抓住我肩膀“你知道她在哪里吗?”
『你先冷静一下。』其实我也很

动,『请让我问你几个问题,然后
我再告诉你她在哪里。』
“抱歉。”他鬆开抓住我肩膀的手“你问吧。”
『你动过近视雷

手术?』我问。
“嗯。”他说“那是今年二月的事了。”
『你见过韩英雅几次?』
“只有两次,都在Bluewvae。”他说“那时她⽩天唸大五,晚上
是百威啤酒的酒促姐小。”
『最后一个问题。』我问,『你的朋友都叫你什么?』
“因为我叫蔡政杰,谐音是正解。”他笑了笑“所以

一点的朋友
就叫我solution。”
政杰就是正解,也就是solution。
经过三个多月的找寻,我终于找到正解——solution。
就像小时候看的《万里寻⺟》这部卡通,跋山涉⽔甚至是飘洋过海,
历尽千辛万苦后,马可终于找到妈妈了。
记得看到马可跟妈妈重逢那一集时,我哭得一塌煳涂。
好

人啊,马可终于找到妈妈了。
然后呢?
我们找个地方坐了下来,他开始跟我说起认识她的过程。
原来他要去陆大出差那天,在港香转机时,手机竟然掉了。
他只好先打电话回湾台,暂停门号的通话服务。
一个月后他回湾台,第一件事就是复话,但电信业者告诉他,
他的门号早已被回收,而且也已经有人使用了,他只能申请新门号。
他很生气,但电信业者置之不理,他只好去跟消保官投诉。
可惜一直没有结果。
“她的手机号码存在我的手机里,所以我也无法联络她。”他说,
“我去了Bluewvae几次,但都没找到她。后来才知道,她已经不做
酒促姐小了。”
我终于明⽩他和她错过的原因了。
如果当时她问他在哪家公司上班,或是他问她在哪间大学唸书,
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了。
我调出手机的通话记录,把她的号码给他。
他很慎重拿出笔,并从⽪夹

出一张名片,把号码写在名片上。
他默唸了几遍,似乎想记

,然后再把那张名片放回⽪夹收好。
“我不敢再只依赖手机的通讯录了。”他苦笑着。
『请给我一张你的名片。』我说,『我也会把你的号码给她。』
“谢谢。”他赶紧又从⽪夹

出一张新名片给我。
『你不用再找消保官了。』我说,『我明天会去取消我的门号,你记得
要赶快再去申请这门号。』
“这样不好吧。”他说“你不必这么做。”
『没关係。』我勉強笑了笑,『我想这个门号对你们而言,应该有特别
的意义。』
“那…”他似乎很不好意思“让你添⿇烦了。谢谢你。”
『我想⿇烦你一件事。』我说,『能不能请你明天再打电话给她?』
“为什么?”
『今晚我想打电话告诉她我已经找到你了,给她一个惊喜。』
“没问题。”他说“我明天再打。”
『谢谢你。』
“请别这么说,该说谢谢的人是我。”
『对了。』临走前,我又想到一件事,『请问你几岁?』
“我今年28岁。”他说。
跟我认识第二个女朋友时的年纪一样,有点年轻又不会太年轻。
不晓得他会不会也像我当时一样冲动?
如果他像我当时一样冲动,会不会无法包容她的任

?
『她喜

骑单车。』我说,『如果可以,你也尽量培养这个趣兴。』
“骑单车吗?”他想了一下“我尽量。”
『是在天刚亮的清晨喔。』
“啊?”他似乎吓了一跳“这个嘛…”
『一大早起来运动对⾝体很好,你就当养生吧。』
“只能这么想了。”他苦笑着。
『还有她吃饭时喜

找名字有“家”这个字的餐厅,她说这样才有
在家里吃饭的

觉。』我说,『请你不要笑她幼稚。』
“嗯。”他点点头“我知道。”
『还有…』
我想了许久,或许因为方寸已

,始终想不出还要

代什么?
“还有什么呢?”他问。
『没了。』我说,『我该走了。』
“我刚刚没看清楚你的名字。”他问:“能不能请问你的大名?”
『我只是单纯的

花之人,所以才求人之⽔。』
“嗯?”
『先这样。』我竟然学起她的口吻,『bye-bye。』
我慢慢走回公司,脚步很沉重。
虽然相信自己一定会也一定要找到solution,
但我从没想像找到solution之后,会是什么样的心情?
如今我已经体会到了,因为我的脚步已经告诉我。
回到公司后,我整个下午魂不守舍,心不在焉。
他既然已经出现,我该以什么样的角⾊陪在她⾝旁呢?
或许我可以单纯扮演朋友的角⾊,但我做得到吗?
我无法在已经喜

她的情况下,单纯扮演朋友的角⾊。
如果继续陪在她⾝旁,那么我和她之间将会错着过。
与其错着过,倒不如错过。
从找到solution的那一刻开始,一直到下班回家,
脑海中不断浮现加贺千代女那首传诵千古的俳句。
我在心里反覆

诵,无法自已。
朝颜生花藤
百转千迴绕钓瓶
但求人之⽔
⽇本人把牵牛花叫做“朝颜”,因为牵牛花的生命只有一个早上。
她只在早晨绽放美丽的花朵,但中午之前花朵就会枯萎。
牵牛花是

绕植物,她的茎会

绕或匍匐生长,像藤蔓一样。
“钓瓶”就是井边的吊桶,以绳索绑住吊桶,便可以从深井中取⽔。
一早起来到井边打⽔,发现可

的牵牛花正悄悄在井边绽放。
然而牵牛花的藤蔓却绕着井绳并

住了吊桶。
如果要打⽔,势必会扯断

绕住井绳和吊桶的藤蔓。

花的人不忍心伤了朝颜,只好去向邻家讨⽔。
或许讨来了⽔之后自己却捨不得用,反而拿⽔去灌溉朝颜。
以前读这首俳句时,隐隐觉得有禅意,也有慈悲心。
难怪加贺千代女后来会剃髮为尼,遁⼊空门。
而我现在对这首俳句有更深的

触。
牵牛花真的很漂亮,为了让花开得灿烂,我宁可不喝⽔。
我拿起手机,调出通话记录,停在她的号码。
10秒后,手机的萤幕暗了,我再按个键让萤幕亮起。
萤幕忽明忽暗了三次,我终于下定决心,按了通话键,回拨给她。
没想到第一次打给她,就是为了告诉她,我已经找到他。
“唷!”她笑了起来“什么风把您吹来?真是稀客稀客,


光临
Myphone。您是升了官?加了薪?捡到钱?还是中了乐透?没想到
您肯大驾光临,我真是三生有幸,临表涕泣,不知所云。”
『我…』她噼里啪啦说出一长串话,我反而词穷。
“等等,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。”她似乎深深

了一口气“说吧。”
『我找到他了。』
“他?”她很惊讶“真的吗?”
『嗯。』我说,『他叫蔡政杰。政治的政,豪杰的杰。你要记好。』
“哇!”她叫了一声“欧吉桑,你太強了!我给你拜!”
『还有他在台达电上班,你也别忘了。』
“谢谢你。”她说完后便又笑个不停,越笑越开心。
真的是好甜美的声音,像疗伤系音乐一样,让人有舒服平和的

觉。
『我可以叫你英雅吗?』我等她笑声稍歇后,问。
“你有病呀,当然可以呀。”她笑骂一声“只是你老是你呀你的
称呼我,不知道在⻳⽑什么。”
『那么英雅,你…』我


吐吐,『你…嗯…』
“说呀。”她催促我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『你一定要幸福喔。』我说。
“唷!”她又笑了“⼲嘛学⽇剧的对⽩?”
『这是⽇剧的对⽩吗?』
“是呀。”她说“我⾼中时很

⽇剧,里面的对话就是这种调调。”
『天空是碧蓝的,海洋是广阔的,而英雅是美丽的。』我说,
『这才是⽇剧对⽩的调调。』
“永远在一起吧。三十年、四十年、五十年,我们永远在一起吧!”
她说“这也是⽇剧对⽩的调调。你还能想到别的吗?”
『我会等你回心转意,但只有一百年。』我说。
“如果我的生命变得一团

,那是因为你不在我⾝边的关係。”她说,
“还有没有?”
『还有…』我突然醒悟,『喂,我不是要跟你讨论⽇剧。总之你
一定要幸福喔。』
“我知道啦。”她说“不管是在风里、在雨里、在你我梦中相遇的
夜晚里,我都会幸福的。”
『这不是⽇剧,这是琼瑶。』
“你说的对。”
我们竟然很有默契,同时笑了起来。
『差点忘了。』我赶紧拿出他的名片,『我唸他的手机号码给你。』
“嗯。”她说“你唸吧。”
『你拿出笔了吗?』
“当然。”她说“我又不像你会骗我。”
『那次真的很抱歉。』我耳

开始发热。
“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。”她笑了笑“不过我一直很想问你,那时
你明明不认识我,为什么还要跟我道歉而且抄下我的新号码?”
『因为那时候的你,听起来很伤心。』
“你那时又不认识我,为什么会在乎我伤心?”
『因为…』我想了半天,想不出理由,只得沉默。
她也没说话,似乎正等着我说出个理由。
“你真的是一个温柔的人。”过了许久,她才打破沉默。
『我也只剩下温柔了。』我说。
“你只剩下的东西还真不少。”
『不过现在只剩下要告诉你他的手机号码而已。』
“只剩下?”她很疑惑。
『没事。』我说,『我要开始唸了,你要仔细听好喔。』
我唸了两遍他的号码,然后告诉她我也把她的号码给了他。
『他应该明天就会打电话给你。』我说。
“不用等明天。”她说“我待会就打给他。”
『这样也好。』我说,『希望这次你们不要再错过了。』
“要再错过很难吧。”
嗯,我想应该差不多了。
『我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吗?』
“你说过几次。”
『那我再说一次。』我说,『英雅,你的声音很好听。』
“谢谢。”
『我说过你长得很漂亮吗?』
“开玩笑的时候说过几次。”
『那我这次正经地说。』我说,『英雅,你长得很漂亮。』
“谢谢。”她笑了。
『那…』我拖长了尾音,『先这样。bye-bye。』
“唷!”她又笑了起来“你在学我哦。”
『你怎么老是唷啊唷的?』
“表示惊讶呀。”
『喔。』我说,『总之,bye-bye。』
“嗯。”她说“bye-bye。”
我用左手拇指按了红⾊的结束键,挂断电话。
然后咬着牙,再用左手拇指按着红⾊的结束键三秒,关掉手机电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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